第十章无限月前沧波意-《醉玲珑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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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卿尘没有看他,将目光投向了外面。穿过幕纱飘扬似乎看到了轻雾飞绕、云月半照的江面,她像是沉醉在自己的思绪中,慢慢道:“君子如玉,明玉似水。”

    夜天湛仰首闭目,笑叹:“卿尘,你这是要我的命啊!”

    待睁开眼睛,他深深凝视着眼前这个女子,那眼中浮光幽暗,便仿佛方才落入其中的雨丝都悄然浸透出来,带着些许忧伤与执著逐渐蔓延到人的心口,漾得满满的,轻凉而涩楚。

    卿尘只觉得心脏沉重又艰难地跳动,几乎无法再承受他的目光。他看着她,仿佛要将接下来的话烙在她心底,“我曾问过你,如果我愿尽我所能给你所有想要的,你可愿答应。我夜天湛只要对你说过的话,就一定会做到,无论结果如何,我都会去做。这一生只要你想要的,我便给你,今天你要的,我答应你。”

    卿尘心中悲喜交集,无法相信她听到的话,亦不知该对他说什么。他轻轻低头在她耳边:“回天都去,明天,等我凯旋。”

    他的呼吸吹过她的发际,丝缕纠缠。卿尘几乎可以听清他的心跳,如舱外大江波涛,层层击岸,由缓渐急,忽然飓风排空,浊浪滔天。他猛地将她带入怀抱,俯身吻上了她的唇。

    清新而湿润的柔唇,她整个的人似乎化作了一缕微苦的淡香,一道冰凉的溪流,慢慢织成细密的天罗地网,将他禁锢在中央,画地为牢,无处可逃。

    然而他不想逃,这任凭感情毁灭所有理智的刹那,无日,无月,无星,无光,仿佛世界到了尽头。他只是夜天湛,她只是凤卿尘。无关其他,无关过去与将来,无关生与死,悲与喜,对与错,无关这苍苍茫茫,爱恨红尘。

    他唇间炙热的温度与雨意风凉瞬间交撞冲上了头顶,卿尘霍然抬眸,目光落在夜天湛脸上时他立时察觉。

    四目相对,明眸透澈,如一泓冰冽的秋水,清冷如斯。

    夜天湛手上力道加重,眼中几乎带上了狠厉的深沉。卿尘以一种冷静到极致的眼光默默凝视着他,他忽然从这双眼睛里看到了别人的影子,那样固执地存在于幽深底处,一天雪水,漫空罩下。

    江风刺骨,他唇边生出一丝浸满了涩楚的苦笑,终于缓缓放开了她。

    灯下,阴郁如乌云,完全遮盖了他明湛的眼眸,夜深,云重。

    幽暗的冷焰光影轻摇,似隔着万水千山,两两相望,无声无言。

    卿尘眼中尽是愧疚,看在夜天湛的眼里却如冰凌钻心。此时此刻,他宁肯看到她的愤怒,也不愿看到她这样的眼神。

    惨然一笑,笑黯天地,他蓦地转身,往舱外大步而去。

    幕帘纷乱,江深雾浓,卿尘默默回首,久久望着那道修长的背影消失在一片空蒙远处。他却似乎越走越近,径直步入了她的心底,停驻,永存,与那最柔软的一处血肉相融。

    黎明悄然而至,天边遥远的晨曦渗出一线若有若无的轻光,缓慢而清晰地透过了白雾茫茫,终于绽放出霞光万道。江风飒飒,轻舟顺水,卿尘站在船头举目远望沐浴在天光中宏伟的天都,这一刻,归心似箭。

    七月甲申,笼罩了伊歌城数日的阴雨消停,金日耀空,光芒遍洒大地。

    自通往皇城召和门的玄武大街始,数十里泼金飞彩的锦毯遥遥铺道,金旗迎风,御林禁军十步一卫,直通往天都外城。

    百官云集,时间一点点接近午时,这多日之前便为湛王回京而备下的盛大典礼,现在却谁也不知将是什么局面。

    前来迎接的朝臣中,湛王一派的人个个面色木然。湛王下令羁押济王、遵旨入城的消息传来时,卫宗平顿足长叹,殷监正呆立在太极殿前,呕出一口鲜血,当场昏厥过去。

    此时所有的人心里都只有一个疑问——湛王,他何以突然放手言和,情愿称臣阶下,让近日一切努力付诸东流?

    午时整,随着几声礼炮高鸣,天都乾门缓缓打开,万众瞩目的城门处,湛王缓步而入。

    他未着甲胄,甚至未穿亲王常服,一身水色长衫蓝若睛空明波,纤尘不染,飘逸清华。他不曾骑马,徒步迈上柔软的锦毯,孤身一人,未有一兵一卫跟随其后。本该随行入城的四十万铁骑以及迎送公主的使团全部留在城门之外,静候原地。

    沿途金甲禁卫明戟亮戈,耀目光寒,原本使整个天都都笼罩在一种肃穆与森严的阵势下,却因他的出现突然化作了一片云淡风轻。偌大的伊歌城陷入绝对的安静,似乎天地间只有那一片湛蓝的衣角随着他从容不迫的脚步轻轻飘扬,如在闲庭。

    他走得并不快,步履徐缓,神色平静如玉,唇边隐带微笑。

    长路尽头是代表着至尊皇权的华盖龙幡,天威浩然,昊帝亲至召和门,将在此册封湛王为九章亲王。天子仪仗之下,昊帝负手独立,身形峻峭,玄袍之上九龙腾云,尽显王者风范。

    通天大路上,湛王步伐孤单;路之尽头,昊帝形容清冷。

    独行孤立,他们间的距离越来越近,彼此锁定了对方的眼睛。目光交撞的刹那,半空中炙热的阳光如结薄冰,迫得万人噤声,尽皆心寒。

    空气凝重得似能被刀切开,湛王唇边笑意却愈深,而昊帝脸上竟也出人意料地掠开薄笑一缕。

    孤独处忽逢对手,双方的精神似乎不约而同陡然攀上一个前所未有的巅峰,仿佛无形之间两柄利剑,龙吟声起,那是对于决战一刻的渴望。

    湛王举步迈上了最后一层台阶,临风卓立。四周只闻衣衫金旗猎猎风中的轻响,这瞬间的停步却让文武百官觉得漫长无期,须臾,只见湛王含笑轻掠前襟,跪拜:“臣,叩见吾皇万岁!”

    昊帝亦淡淡抬手:“七弟辛苦了。”

    掌仪侍官急忙高声通报仪程,大典终于有条不紊地按着预期轨道缓缓开始。

    钟磬鼓乐声中,当湛王自昊帝手中接过那代表天朝亲王中最高封爵的九章纹剑时,立在御驾之旁的卫长征清楚感觉到一股浓重而锋锐的杀气。

    他霍然警觉,抬手迅速压上腰间剑柄,却只见好嘀面如平湖,湛王颜若和风。什么都没有发生,典礼按部就班地进行着,一切平静如初。

    那股强烈至斯的杀气同时来自于持剑对峙的两人,那剑因此寒意陡生,直逼眼睫,却终究未曾出鞘。

    午时二刻,礼成。

    风和日丽,瑞云呈祥。这兵息干戈的一拜,低下的是铮铮傲骨,高贵与雄心,换来的是四宇安定,江山依旧风流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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